【周一(发热-2天)】
照常穿上新换洗的白衣,跟门诊所有其他医生一样,像百毒不侵的特殊人种,准时坐在了本时段属于自己的那间诊室。但跟大多数医生不一样的是,除非自己感冒怕传染给病人,我一般不用口罩和手套。我想让我接诊的认知障碍老人除了语言交流,还能看到我的表情,尤其是我的笑容。
很多患者夸我“模样好”“脸色好”,其实并不是我这个早已进入黄脸婆队列的中年妇女长得多么标致,只因他们喜欢医生笑着的样子。这是令我自豪的本领,从医20余年,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只要面对病人、老人和孩子,我都会不自觉地呈现本能的笑容,区分不清是条件反射还是非条件反射。
这天上午有两位来诊者的话似乎未卜先知。一位是来开药的家属提醒说:“您怎么不带口罩,当医生抵抗力就这么强吗?”我笑着接受她的批评,答应下次注意。另一位是定期来复诊的老阿姨,虽然记性不好但她每次都能认出我。评估之后我笑着告诉她一切顺利,坚持服药,过三个月再来看我就可以了。阿姨走之前跟我亲切轻拥、握手后说:“就喜欢看吕大夫的笑模样,可要注意身体啊,千万不能自己倒下了”。
我的门诊很多是长期随访的老病人,有的比亲友见面更频繁。除了看病,少不了相互一番嘘寒问暖,我常常搞不清是他们来看望我还是我在看他们。当时自信健康,抵抗力没那么差,而且我的门诊人员没那么密集也不是感染门诊,所以只觉得她们的话非常暖心,但并未上心。
于是当天晚上照常修改学生的文章直到卷面上“万里江山一片红”,直到心情没有糟糕到引起失眠的程度,因为第二天还要查房,清醒的头脑是必须的。忍不住要砸电脑的时候想想她们青春的无辜的乖巧的样子,想想自己当学生的时候岂不也是如此,再想想没被老师红批过的学生不算亲学生,谁让这些是我的亲学生呢?
【周二(发热-1天)】
照常带着大队人马巡视病房,因特殊时期最近比平时更注意捂紧了口罩和严格执行手卫生,包括听诊器听完一位患者在听诊下一位之前必须经过消毒处理。和同事交代对于住院病人如果发现流感必须实施单间隔离或同病种隔离;流感高发季节非必要的探视越少越好,还跟同事商量怎样在病房门外贴上诸如“感冒人员谢绝入内”之类的提示(那时仍未想到第二天自己将成为被谢绝入内的人)。
晚饭后开始感觉不好,喉头以下整个主支气管刺痒发紧,与一般感冒的喷嚏和流涕不同。职业的敏感让我觉得自己可能被流感病毒击中了。孩子的班级群里不停地下发着各种流感防控的通知,形式紧迫。马上期末考试了,女儿处于分秒必争的紧张复习中,我要是趴下,她不仅没人照顾还有可能被传染,所以我必须尽力争取将自己倒下的可能性降到最低。所以我果断地决定不能过劳,当晚不再修改烧脑的论文,只简单做做孩子的后勤。给她自制煎个牛排、做个蛋糕、削削水果什么的,这些对我来说权当消遣。
爱人早计划好明天出差,给孩子做早餐的任务只能转嫁到我头上。好在正好我第二天的计划是去另一家医院交流,比我自己的单位近很多,不用太早起。晚11点准时睡下,心怀侥幸地祈祷自己别被流感抽中签,毕竟我小客车摇号从第一个月开始都八年了也没中,这回不大可能这么幸运吧?
【周三(发热当天)】
六点半闹钟响起,自我感觉虽然气管仍然不舒服但并未发热,决定一切按原计划进行:送完孩子上学后上午乘坐公交车赴一家同行单位交流,下午坐地铁赴另一家同行单位开会。估计回家比平常晚,还嘱咐孩子如果放学后饿了就吃爸爸做好放在冰箱里的面包……
谁知计划跟不上变化,本打算做公交车去不远处的同行单位,但到了出发时间浑身懒得动,床的吸引力猛增,于是改变主意还是打车去吧,这样能多躺一会儿再动身。因为觉得势头不妙,一路和交流的整个过程都坚持带着口罩,这点革命觉悟还是像个专业工作者的。交流结束后,因下午的会议延迟,除去路程,中间还有两个小时,仍旧打车回家,希望中午稍微躺会儿再赴下一个会场。
等回家爬楼的时候,方才知道自己这次是真得坏了。上到三楼就双腿发软,以后每一步似乎千斤重。好不容易挨进家门,找出体温表一量,38.5℃。理智上立马意识到必须重新调整当天,乃至三天,甚至一周的计划了!于是赶紧取消参会、请假、重新安排……但心情上仍侥幸地期望自己或许明天就会好起来,起码后天就没问题了,最最不济周末值班时总该好了吧?
除了工作,需要调整的还有家里。因为爱人已经出发去外地,只剩我和孩子,好处是人员简单比较容易隔离,坏处为不能指望有人照顾我。当然,还有住在不远处的父母,但我怎敢让本不强壮的七旬老人接近我这个疑似流感患者呢?怕他们万一过来(平时爸妈不断给我这个懒人送来这样那样的吃食),我特意嘱咐他们这几天不要来了。
作为一名医生,以及最近各种途径接受的流感科普知识,我知道自己这时候应该进行流感病毒筛查,最好吃上奥司他韦,而我自己的单位提供这些服务都没问题。但生病改变了我对距离的认知,原来只道我们家小,但现在连床到桌子不足两米的距离我都嫌远,够水杯费劲,于是把杯子、卫生纸、手机、书、眼镜等必需品都放到了床上我的一臂范围之内。从住宅到单位23公里对我来说简直跟嫦娥奔月差不多啊。我的症状简直就是忠实地照搬教科书来的,心想不管流感筛查阳性或是阴性都得隔离(假阴性的情况不少见),即使不吃抗病毒药只要没有并发症都能自愈,我又不是老弱病残,就按最基本的休息和隔离原则等待自行恢复吧。
5点左右,女儿开门惊喜地说妈妈你在家?我尽量云淡风轻地告诉她实情,并且传达我利用尚且清晰的大脑做出的隔离计划:
我和女儿各自闭门待在自己房间,尽量不“串门”。实在必须进入对方卧室的时候提前通知,均带好口罩,彼此至少保持1米的距离,尽快离开。
因为无力做饭,很可能接下来几天都得点外卖。饭到的时候女儿去接,然后把我的那份放到厨房,她离开后我再带好口罩去拿。
尽量避免触摸,尤其短时间内触摸同一件东西。比如共用的卫生间,冲水马桶她固定按左边的键,我用右边的键。(我知道最好应该物品消毒,但臣妾虚弱做不到啊,还是避免接触更可行)。
开窗通风,白天我自己在家,上下午每个房间各通风至少一次。尤其女儿放学回家之前。
因为卡他症状产生的大量手纸垃圾我自己用塑料袋包好,并且确保外表面是干净的,放在自己房间而不是公用楼道和过道。女儿出门时再拿出去(不得已,我自己实在出不去)。
女儿很懂事,配合我严格执行上述规定。除了实在寂寞或遇到难题时在门外或微信交流一下,其他时间自觉地照顾自己和安心复习。她偶尔听见我咳嗽时问:“妈妈,你的痰是什么颜色?绿色可能是绿脓杆菌,黄色可能是金黄色葡萄球菌,要吃对抗生素啊!”让我感叹真是龙生龙凤生凤,医生的女儿懂菌种啊。
【周四(发热第2天)】
终于可以尽情享受平日梦寐以求的两大爱好:躺着和看书。因为现在除了这两件事情别的什么都做不动,连看书也得等眼睛有力气睁开而且没有被分外增多的泪液蒙住视线的时候。总是觉得屋子不够暖,尽管今年暖气烧得很棒,室内温度起码不低于20°。两床厚被子,开着电热毯,秋衣秋裤外面贴着三个暖宝宝,还是抵不过一阵阵寒意。爱人发来微信说你喝热水然后捂捂汗,可我的汗此刻比北京的雪更珍贵,不是说来就能来的。
有时候晕晕乎乎飘飘欲仙,我就回忆儿时有类似感觉的幸福场景:几岁时也是发烧躺在炕上,姥姥问我想吃什么,我说想吃酸酸面,不一会儿姥爷就会捧来一包酸甜爽口的粉末,比莲花清瘟或感冒颗粒都好吃多了;十几岁时也是发烧躺在床上,妈妈问我想要什么,我说想要十字街卖的那把小红伞,不一会儿爸爸真就拿来了那把平时舍不得买的奢饰品小红伞(30年了那把伞经经时间考证为珍品,现在还能用)……而现在我43岁了,也是发烧躺在床上,但姥姥、姥爷早去了另一个世界,爸爸妈妈已经老了,除了孩子爸爸没有谁适合让我再提出什么愿望。幸亏还有外卖!接下来几天我都应该感谢随着时代和科技的发展新兴的送餐上门服务。于是我本着健康为基础,照顾口味的原则,每天不重复地花样点餐。感谢每天准时保质保量送餐来的外卖小弟们!
有时候轻松清醒一些,我就阅读和回复一下微信和邮件,包括必须回答的工作任务、亲朋好友的各式咨询问诊(他们还不知道我这个医生也自身不保了),最多的是看看平时没时间翻阅的闲书和正书们。左侧躺着左鼻孔堵了我就右躺躺,右侧躺着右鼻孔不通了我就左躺躺,两侧都不通时我就平躺躺。感谢重力的作用可以把水肿和粘液吸引到下面的鼻孔,让它们得以换班工作。
【周五(发热第3天)】
感觉病毒和我的免疫力正势均力敌打得不亦乐乎,搞得我身体的战场十分疲惫。如果说前两天虽然浑身发冷和酸痛,却好歹还比较有精神,今天虽然体温下降到37.4℃,可跟被放空了气的皮球似的,精神头一点儿也鼓不起来。妈妈打来电话问平安,我接起来说话似乎都是负担,气不够使,只想静静地躺着,不说话也不动,最好不吃不喝,也不用上厕所。到了半夜觉得胃疼,以为是咳嗽过度用力造成的肌肉过劳酸痛,后来疼得睡不着克服懒惰起来吃了点东西,竟然不痛了!原来是饥饿造成的胃肠在造反。
看着势头明天的班是值不了了,不对自己负责也得对病人负责啊,不能带病尤其是传染病上班。赶紧通知同事替我值班。感谢同事们的互相帮扶,共度难关!得知目前除了我,其他同事无人倒下,很是欣慰。对流感这场战争的胜利对我来说有两方面含义:一方面是自己好起来;另一方面是没有把这接力棒传下去。
【周六(发热第4天)】
还是37.4℃,但似乎有了一点力气。扛不住油腻的头发和心理的膈应爬起来洗了个热水澡。平常天天洗,除了生孩子几天没洗澡这次创了不洗澡的最长时间记录。惊喜地发现自己竟然明显苗条了!原来减肥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只需发烧卧床几天就行了。又暗喜幸亏自己提前有些脂肪储蓄,要不然这几天还不熬成干儿了?更欣喜自己的食欲始终没受影响,估计好了没几天就能吃回本儿。
下午爱人终于出差回来,我向他宣布各项隔离注意事项,他却说:没用!我早晚被你们传染上,班上还有六七个同事感冒了带病上班呢。真不知这是太乐观还是过分悲观。我进一步摆事实讲道理,不能因为他回来就破坏我和女儿恪守的隔离制度,否则前功尽弃,女儿可是面临下周期末考试的重要任务。终于他答应注意并且也落实到行动上了。
我的外卖生涯结束,听着厨房里重新响起锅碗瓢盆的协奏曲,另一个房间里传来时高时低的讨论甚至争论声。女儿也许因为沉默了太久,见到爸爸回来话格外比原来多,甚至时不时哼起小曲……正常的家的感觉又回来了。
【周日(发热第5天)】
与世物理隔绝(信息联络仍频繁)4天来第一次读到了正常体温,虽然比平时的体温略高了些。周身越来越轻松,虽然仍然咳嗽和虚弱。前些日子亏欠的汗水今天全部来还账,稍微一动就浑身大汗,不一会儿就擦湿了一条毛巾……
我知道与流感的战役接近尾声了,不出意外的话我赢了。另一方面可喜的是我坚决不产生密切接触者的措施,使得家人都平安。但也许乐极生悲,坏消息传来我的一位同事却新中弹倒下了。多年亲密合作的同事也如手足,大家天天一起不觉得有什么情深厚谊,但一旦一个人遭遇病痛,跟自己左膀右臂被砍了一样的。
愿我的同事和所有被流感击中的人都尽快痊愈,愿更多的人不得病,愿我的切身经历能帮到你们。祝您平安!
>>>疾控专家说
北京老年医院疾控与感染管理处的唐莉处长看了吕主任的日记之后,她又是怎么说得呢?
医务人员本人可疑流感,不鼓励上班,居家隔离;吕主任及时佩戴口罩、用过的医疗物品每人次消毒,避免了传染给病人;如果病人有患流感的,一定进行流感患者单间隔离或同病种隔离。
流感病人的家庭防护同样重要,包括开窗通风、不与他人近距离接触、接触物品专用和消毒,防止流感在家庭成员间进行传播。
吕医生的病人及家人是幸运的。为吕医生的流感防控意识点赞!
希望大家从这份日记中得到一些流感防控的启示哦!
文/北京老年医院精神心理二科主任吕继辉
值班编辑/孙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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