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血鸭是莲花人地道的家常菜肴。在赣西莲花老家,逢年过节、家中来客、红白喜事,家家都会炒上一盘鲜辣十足的血鸭招待客人或者犒劳自己。可以说,莲花人都是吃着血鸭长大的,血鸭是我们所有莲花人舌尖上的精神食粮,特别是我们那些远离家乡的游子胃黏膜日夜思念故乡美食的一道永恒记忆。
小时候在老家生活,很难想象一盘血鸭会与所谓的乡愁扯上关系。后来,我到省城南昌求学、工作、生活,一晃就26年过去了。南昌离故乡不近也不远,在千里之内,现在交通发达,高速公路通畅,无论是坐火车、汽车,还是自驾车,不消半天工夫就可以抵达故乡。但是随着自己年龄的渐渐增长,随着阅人阅事的阅历不断增多,随着对都市生活的越来越厌倦,我对故乡的思念之情日益加深,有时竟然成翻江倒海、交织缠绵之势,挥之不去,欲罢不能。这时,一盘莲花血鸭、几杯家乡米酒,犹如定海神针,能够短暂地遏制住我内心翻滚的思乡之情,能够暂时缓解我内心疯长的绵绵乡愁。大快朵颐后,继续在异乡的城市撸起袖子加油干,精神抖擞地投入工作和生活。
我想:我的这种思乡情结与心灵感受,也许生活在故乡的莲花人是很难体会到的,而长期在异乡打拼和生活的老乡们一定都会有深深的共鸣。
身处异乡,故乡的一缕缕乡村炊烟,一声声鸡鸣犬吠,一片片山山水水,还有那儿时的生活野趣,牧牛欢歌,无不激荡着我的情怀。多少次梦见自己在半围山色中,顶着一鞭残阳,斜挎行囊回到了那朝思暮想的故乡。特别是逢年过节,浓郁的乡愁不饶人地时刻在舒卷着我的思绪,随着那如潮水般的归乡人流,飘向魂牵梦萦的故乡。思乡念乡情切切,而我却有家难回,不能像其他游子一样“说走就走”,立马如愿以偿地回到故乡。
父亲在十四年前因病过世,母亲一直跟随我在南昌生活,妹妹成家后在深圳生活和工作。父亲在世时亲手搭建的两幢房子,一幢借给外来的贵州人居住,一幢出租给别人开店。对于老家的感觉我日渐麻木,除了每年清明节我回去给父亲扫墓时匆匆环视一遍,又带着极其复杂和沉重的心情与老家匆匆作别。平时,我极力控制自己的思绪,尽量不去怀念和回顾她。但每当年关临近时,我总是要在回不回去过年的矛盾中艰难地抉择。
那里有我太深刻的记忆与沉重的深情。每次回到故乡,推开老宅家门,看到父亲的遗像孤苦伶仃地立在厅堂木案上,布满灰尘。我的心情异常难受,泪水夺眶而出,一种“不肖子孙”的自责情愫在心里油然而生。这种酸楚的心绪跟着我回到南昌,久久难以平息。心灵的创伤经久难愈,往往要经过一段很长的时间来忘却和疗养,才能渐渐康复。物是人非泪先流,故乡已成伤心地。我只能成为一名懦夫,逃避这满目凄凉的现实,不敢太多地去面视故乡的一切,小心翼翼地把故乡藏掖在心灵深处,不敢轻易去触翻。所以,一个家庭,父亲永远是顶梁柱与主心骨。父亲在,家就在;父亲若不在,人去家空,家如虚设。尽管父亲已经离开我们十多年,我也是人到中年,但是这种伤感从父亲离开的那一刻开启,一直延续至今。
父亲过世后的前三年,按照故乡的风俗习惯,每年春节我都会回到老家,祭奠先人,开门迎客。第四年春节,妹妹接了母亲去深圳,我也就没有了回老家过春节的动力,决定带着妻子和女儿在南昌过春节。这也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在异地他乡过春节,心里顿时感觉无限地空虚和无奈。幸好,节前联系上了同在南昌工作的两位初中同学周和陈,他们都是因为刚刚买了新房子,遵照老家的风俗习惯,乔迁新居后的头一年春节要在新房子里过,这以后的日子才会过得红红火火、和和美美、平平安安、顺顺利利。
大年三十,我们三家人聚集在滕王阁附近民德路上的莲花血鸭店吃年夜饭。陈同学特意带来他们单位上发的年货——两瓶飞天茅台酒。此时,莲花血鸭是桌上的主菜,金钱蛋、腊味合蒸、大蒜炒腊肠、火焙鱼、红烧猪蹄、潮皮豆子、香煎豆腐……满满的一桌家乡风味,令人精神大振、垂涎三尺。在阵阵辞旧岁的爆竹声中,我们三位老同学携同家人,在他乡举杯共庆,一起辞旧迎新。三位未谙世事的孩子平时太孤独了,难得遇上这么热闹红火的场面,他们相互追逐嬉戏,尽情地在酒店门口燃放烟花。年幼的孩子没有任何烦恼,还不懂得什么叫做乡愁。就这样,在浓浓的血鸭飘香中,伴随着孩子们无忧无虑的欢笑声,大家边喝边聊,共同回忆我们在故乡生活的点点滴滴,回忆那段青涩单纯的同窗岁月。不知不觉中竟然喝完了两瓶茅台酒,我们在异乡欢快地度过了我原以为会十分难熬的首个除夕夜。农历新年的钟声即将敲响,神州大地一片欢歌,我们带着微微的醉意和深深的祝福,恋恋不舍地离开酒店,相互挥手告别,迎接新春的到来。
街上行人稀少,家家户户欢聚团圆,正在欣赏电视直播的春节联欢晚会。此刻,冬夜寒冷的风和异乡孤独的情在空荡的街头、在我空荡的心里盘根错节地交汇一起,我想到了独居天堂的父亲、我想到了远在故乡的亲友,我想大哭一场,但我不能哭,我怕我的不良情绪会影响妻女刚刚点燃的欢快心情。我始终强装笑脸,故作镇定地拦下一辆的士,携妻将女回到家中。这次难忘的年夜饭也深深地镌刻在我的记忆里,无法抹去,让我在他乡感受了暖暖的同学友情,感受了莲花血鸭和家乡美食带来的精神慰籍。从此,我也慢慢地适应了在异乡过春节的冷清和孤寂,渐渐地适应了人生悲欢离合后的凄凉与沧桑。毕意人生苦短,生活还需继续,既然许多的痛苦是无法回避,我不能哭到老也不能笑到老,只能从从容容地坚强走下去。
以后,每当有外地的朋友来到南昌,我都会带他们到莲花血鸭店尝尝血鸭,给他们讲讲莲花血鸭的历史典故;每当乡思难捺之时,我就会呼朋唤友,找一家老乡开的莲花血鸭店,炒一盘久违的莲花血鸭,喝几杯来自故乡的米酒,直到醉意上头,直到乡愁渐消,直到一轮明月高挂心灵的苍穹……
莲花血鸭不仅是我们漂泊异乡的游子疗愈思乡之疾的灵丹妙药,更是我们游子满心疲惫时恢复精气神的心灵鸡汤。一盘血鸭千愁消,万般俗事皆浮云;且把他乡当故乡,直至叶落归根时。
(写于2019年1月30日)
作者简介:
刘正辉,江西省莲花县人,现居南昌,供职于某报社。江西省作家协会会员、江西省杂文学会会员、南昌诗歌学会理事。作品散见于《中国新闻出版报》《中国文化报》《北京文学》《羊城晚报》《深圳特区报》《杂文报》《经理日报》《文学与人生》《民间传奇故事》《思维与智慧》《新闻天地》《星火》等各种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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