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我与97岁老教授王景阳漫谈人生

　　“我不知道拿什么招待你们比较好”，今年97岁的王景阳教授把我们迎进门后边说边让我们坐下，沙发前的小茶几上已经摆好了水果、饼干和巧克力。

　　这是我随编辑部尹主任第二次来到王教授家，天下着雨，很冷。我们出电梯时王教授刚好走到电梯口准备下楼接我们，他戴着有白色簇绒边的黄色灯芯绒小圆帽，穿着灰白色工装风格的厚外衣，还是那么有精神头儿。

　　上次采访时刚好立秋，太阳很大，阳光把空气晒得发烫，这一次已经是新年了。王教授家所在的小区里几棵腊梅树不畏严寒花开得正旺，就像王教授经过岁月洗礼仍然保持着谦逊、热情的品格且思维敏捷，笔耕不辍。他说：“我现在在忙百岁大寿的事情，本来不想麻烦的，但是他们一定要办。那我觉得人不能白活一生，就想发挥自己的一点力量，把我做过的事情，写的文章整理整理。”

　　漫谈之一，关于谈朋友

　　王教授把我们当做孩子一样关照，让人心里暖暖的。看着他倚靠在沙发背上亲自修改文章，我心里升起由衷的感动。

　　我们问他这么冷的天还去医院么，他说去，“医院比我家里条件还好，有人可以讨论问题。”“老了就是怕孤独，所谓孤独实际上就是缺少知己，谈话的人没有。这次你们叫我写点东西，我写了好几篇，关于时间、谈女朋友、谈男朋友。”

　　“那您能不能给我们讲讲怎么交男朋友呀，这两个小朋友还没有男朋友呢！”带我们拜访王教授的尹主任说完这句话，惹的我们不好意思地笑了，王教授也呵呵直乐。

　　他想了想说，“我认为有三点很重要，第一个就是思想要好；第二个身体要好，不要有什么糖尿病、高血压啊；第三个就是专业要好，到不一定说要教授什么的，但是什么技术都没有那怎么行呢。我的女儿如果失业，我会叫她学理发，理发总归有人需要的。”

　　漫谈之二，关于吃什么健康

　　没聊多久，王教授就“语出惊人”。怎么回事呢？他看看我，说：“你有点胖啊，胖分两种，一种是肥，一种是壮，你是属于壮的那种。”此话一出，大家哄堂大笑，我也被逗乐了，这个王教授，真是有意思！

　　“那您看吃什么能减肥呢？”

　　“减肥还是要多劳动，生命在于劳动，你要多走走。”

　　虽然他没有直说吃什么减肥，但王教授分享了他的一日三餐。王教授的早饭很简单，一杯牛奶，三片饼干。如果没有饼干，他就分着吃一点他老伴儿吃的面包。午饭最多吃一碗米饭，吃一两个鸡蛋，然后吃一点蔬菜、肉。“我喜欢吃蒜苗，喜欢吃大辣椒、番茄、鸡蛋等等。肉我也吃，但是不会吃太多。我吃少量的肥肉，还吃猪肝，白斩鸡也吃一点。”晚饭王教授会选择面条或者馄饨。反正一天的饭花样要变变，老吃一样的不行。

　　“吃饭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总而言之你喜欢吃什么就吃什么，但不要吃太多。蔬菜不能不吃，因为蔬菜一点都不吃，大便会困难。牛奶、鸡蛋不能省。”

　　漫谈之三，关于心态好

　　王教授自费出了一本自传，叫《永久的回忆——一位老教授的自述》。他的人生是很坎坷的，年轻的时候经历了第二次世界大战、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文化大革命。“那个时候大家都一样，能够活着就不容易。”

　　王教授有几次大难不死的经历，日军进攻金华，他们坐船途经衢州码头，因当时乌江涨大水把桥都淹没了，上下都行不通，于是大家把船抬过桥去，没开到五里地，日军飞机就飞来轰炸码头；到了终点浙江江山，几天几夜没好好睡觉的王教授在落脚点的长椅上倒头就睡。没想到在他睡着的时候有18架日军飞机在头顶盘旋，不断用机枪往落脚点扫射。王教授睡得深，竟然都没听见；他从浙江江山到江西玉山，因鹰潭沦陷，后又转头去福建邵武。一日敌机又来轰炸，他们躲到墙角，结果一个炸弹下来墙就倒了。飞机飞走以后，他们发现自己没死，但是墙倒的那边的人都被压死了；后来王教授去了贵州安顺军医学校学医，因为那里不要学费。好不容易挨到抗日胜利，学校奉命复员回上海。他们搭乘部队的辎重车，但将要到湖南芷江的时候，司机一不小心将车翻到山沟沟里，他们被抛到车外十几米远，幸运的是王教授被抛到水田里，毫发无伤，只是沾了一身污泥。

　　文化大革命时期王教授吃了不少苦，他被认为是“国民党逃往台湾时故意留下来的埋藏得很深很深的特务分子”。在由医院病房改造的牢房里待了七个月，不能跟外界接触。每天专门有人审问，多半是夜里2点到3点，一问就问到天亮。当时很多人自杀了，有人用裤腰带上吊，有人用眼镜片割腕……在这样的环境，王教授经常苦中作乐，他说：“我不会自杀的，如果自杀就成了畏罪自杀，但是我没有罪。”有一次他偷偷挑开窗户上的报纸看看外面，他看到梧桐树落叶了，小猫从门前跑过；还有一次他看到一只蟋蟀跑进屋里，于是高兴地盯着蟋蟀，生怕蟋蟀一会儿就跑走了；有一天他在角落里看到一只蜘蛛在织网，他想蜘蛛虽然难看，但织网的本事很了不起，而且蜘蛛会把自己的身体给小蜘蛛吃掉，那么人活着又是为了什么呢……

　　经历了这些创伤性的事件，王教授仍然保持着热爱生活、平易近人的品质。他说：“我不跟人家争名逐利，不跟人家比，人比人要气死人的。另外我没有不良嗜好，一辈子没抽过一次烟，没喝过一杯酒，我爱劳动，爱走路。能活到97，主要是心态好。”王教授一直以来就只看普通门诊，挂号费最初是12块，后来才涨到16块。

　　漫谈之四，关于爱情

　　我看了王教授的自传，第二部分《绮霞情愫》里面的爱意都快溢出书页了。我摘录了几段王教授老伴给他写的书信，“我还是在这房里给你写信，孤寂的生涯从今天开始了，只有你的爱使我积极生活下去把……”“目前，当我在社会上认识许多人的时候，更了解了所谓‘人情’的社会，人与人之间，存在的似乎只是利害关系，敢笑，敢哭，敢说，敢爱的被认为叛徒，疯子，‘感情’已被压抑在‘理性’之下，我为你有真实的情感和明确的是非观念而欣慰。”“简直找不出我们之间有什么条件，我们就是这样无条件地相爱着啊！”“希望你在迁移途中，保重自己身体，在新环境中更进步……”“我最快活的时间就是在朋友群中，在书本堆中，还有你的情书堆里……”

　　因战争几经分离，如今他们都已经九十多岁高龄。王教授的老伴现在生病卧床，耳朵听不见，眼睛看不清，多数时间在睡梦中。但是王教授安慰她说“你看不见不要紧，我们红红绿绿都看够了，你听不见没关系，音乐我们也听够了。你结婚的时候不是希望早生贵子、白头偕老么，我们现在已经白头偕老了，儿女也成家立业，我们的目标都达到了。”

　　王教授一提起老伴绮霞就赞不绝口，他说她坚强、乐观、善良、进步、漂亮……“我对我老伴是很佩服的，她的优点我都写在书上。她年轻的时候很漂亮的，是香港小姐，我那时觉得高不可攀，后来发现其实是有缘千里来相会。”

　　漫谈之六，关于其他

　　我们跟王教授聊了很久，聊了很多内容。比如他说麻醉医师应是全科医生，因为各种病人都有；目前我们国家的麻醉技术、设备，跟国外比差不了多少，但是国外比较认真；现在大家写书的很多，但其实学科进步没有那么多那么快的；很多便宜的好药都不生产了，因为赚不到钱；年轻人还是要为人民服务，同时对自己的也不能太坏。不要自私自利，更不要损人利己……

　　不知不觉时间就过去很久，又到了分别的时候。从小区出来，沿着翔殷路走到社区另一半的内部道路，两边有超市、阿兹海默患者护理中心、饭店、菜市场等生活配套。之前王教授告诉我们内部道路入口处有一家超市，他的老乡就在这里，他们经常一起聊天。在这边他还有很多朋友，菜市场里的人也都认识他。

　　上一次采访结束后王教授一直送我们到安波路，这次因为下雨，天冷路滑，我们担心他的安全，就只让王教授送到楼下。他冲我们挥挥手，说：“以后有机会再来啊”，我和尹老师也挥挥手。王教授是一个很风趣、幽默、真实的人，临到分别我有些不舍，回头看他走进电梯才撑起伞。写到这里我突然有点鼻酸，果然是“老了老了，就怕孤独”啊。

　　本文作者/值班编辑：张狮驼